亚丝翠第二天的时候尽可能避开了所有的人，特别是希卡普。她做了家务，和风飞出去飞行，趁着周围没有人的时候降落在了学院里或者龙舍边上。这真是个小小的奇迹，天气居然这么好，以至于大家都想出去飞行而不是留在这些地方。

  他们昨天回来的路上，她一个人回到家里，拒绝回头的时候的那种寂静……声音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嘈杂。甚至要比红死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震倒了她的声音还要震耳欲聋。似乎它就不能让亚丝翠消遣一下。那种分量，像是她周围的万事万物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她一样。

  出去飞行并没有什么帮助。掷斧子也没有。她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她回到家里，走进了她的房间，对自己说道：这似乎并不完全是实话。她想跟希卡普谈谈。他绝对能帮助她理清头绪，她就算大吵大叫他也会听着的，只是她现在没办法跟他谈……这件事情。特别是因为他就是问题的中心。

  于是她回到了缝纫的项目上，距离上一次拾起它已经过去一周了。虽然说是为希卡普准备的，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控制住窒息的感觉，看着他，跟他说话，但是她必须做些事情。做些安静的事情，一些不会被人看见，不会需要跟人交流的事情。

  缝纫跟以往一样，漫长而痛苦。在继续完成她的计划之前，她必须缝好几个护指。她在掷斧子，战斗训练，飞行过程中的茧子都不够让她免受针尖的伤害。这个项目比之前的枕头要难做很多，而前者她都至少打回去重做了三次才得以完成。

  但是也值得了。她有那种感觉，就像是将斧头掷出完美的弧线的时候的声音和位移一样，她知道力量足以让斧子嵌入树干之中。就像是在风飞飞行的时候，吹过她身边的风声，每一点点都传达着那种决心与自信。

  她必须耐心，正如往常一样，但这永远都不简单。何况是同时要缝纫两侧是困难，痛苦，进度缓慢的。

  这种缓慢是一个问题，以至于让她有太多的空间来思考。

  她放下了皮革，将护指从指尖上取下，开始完成一项更简单的任务，将皮革的褶边改的光滑一些，去掉参差不齐的棱角。她的手指穿引着针线，脑海里又不禁开始了思考，也正是她一直试图回避的那个话题。

  其实也只有那一件事情。

  突然她一不小心用针尖扎到了自己的手指。红色的鲜血涌流了她一手，令她不禁咒骂一声，把针线丢下，免得把血蹭了上去。

  她退了退，用嘴吮吸着手指，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云朵。突然她听到了脑海中莫侬的声音：“不要做胆小鬼了。”

  莫侬总是能点出亚丝翠退缩的样子，因为亚丝翠经常会因为看到莫侬而退缩。她知道莫侬会板起脸。无论是什么烦心事，莫侬都不会允许她逃走。

  但是她没有办法躲开自己脑海里的莫侬。

  “我不是胆小鬼，我只是害怕。”亚丝翠暗暗希望没人能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莫侬肯定会不屑一顾地哼一声，指出这两个词是一个意思。但是亚丝翠知道它们有所不同。

  很快她的伤口就结痂了，于是她再次拾起织物，继续工作。真是越来越困难了，因为光线太暗。她在那里干等着的时候，阳光已经落得足够低，马上就要消失在远处的悬崖后面了。如果她不能及时点上一根蜡烛的话，她就必须停工了，而她的房间里现在还没有灯丝。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母亲那里要到一根新的，而同时又避开太多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她需要这么宝贵的东西，她究竟在做什么，云云。她也不想到楼下的火炉边去工作，因为这样她也是要回答很多的问题。

  如果她去问希卡普要的话，他应该会从铁匠铺里给她拿一根……

  但是这意味着他们会有交流，而她现在……做不到这一点。她不能去跟他说话，不能因为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无视了那么多他们还无法开口交流的紧要事件。

  她凑近了仔细的观察，终于看到了刚才她停止的那个针眼，继续缝纫起来。

  她的脑海终于清净了，一心想着的是尽快把织物缝好，一针一线的上下穿插，但是这种清净又带给她了更多的空间思考那些她本应回避的问题。

  莫侬会问她：“如果你面对这些追赶你的东西，会发生什么？你的逃避又会让你失去什么？”

  会很痛的，她想道。虽然说估计会比缝纫要少疼一些。可能吧。

  无论她是否面对问题，都会痛，而且会特别的痛。

  她不断地穿引着针线，令每一道针线都小到别人注意不到，却又足够支撑整条线。

  她的世界现在天旋地转，就像是特夫纳特坐在他的龙身上一样。大概唯一能静止不动的东西就是她手中的针线了。

  她会失去什么？

  没什么。不，是一切。

  她又会得到什么？

  比一切更可贵的东西。

  但是她无法完全表达出自己内心深处，她自己也很少敢去凝视的那个小角落里的恐惧：她配不上希卡普。

  这就是你害怕的东西吗？莫侬会这么问。莫侬肯定不会在没有得到答案的情况下放走她。幸好亚丝翠现在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窗边，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是更害怕自己配不上希卡普一些，还是更害怕他们两个太配了。他是她的真命天子。原来的友谊，好奇，决心，那点星星之火已经燎原，令人战栗。

  她不喜欢内心中的恐惧，如同寒冰刺骨，让她无法呼吸，心脏暗暗作痛。

  莫侬肯定会扬扬眉毛，让她平静下来，慢慢呼吸。就像亚丝翠那次去拜访她——

  亚丝翠突然站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种恐惧。

  就是看到希卡普差点死了的时候的那种恐惧。

  她害怕失去他，害怕因为自己的无动于衷而失去他。

  现在她更害怕，如果自己真的想按照内心所想去关心他，如果自己能够说出口，这会有多痛；如果面对自己真实的感受，会有多吓人。毕竟，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有可能失去他。

  亚丝翠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织物，意识到自己已经织了一整圈。褶边做好了。

  她放下了针线，强迫自己更勇敢一些。

  亚丝翠看着窗外的天空，想起了自己在他身边飞行，或者一起飞行的感觉。她会紧紧地抱住他，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所能看到的风景。她又想起了他因为自己而笑的样子，那种笑容只属于她一个人。还有她在接吻之后胸口的灼烧，那种带有不可匹敌的温暖的火焰。

  她已经在乎了。她在乎的太多，多到让自己痛苦，但又同时……快乐着。

  她拿起自己已经完成的部分，和刚刚缝好的褶边放在了一起。希卡普为她做的针还是足够坚硬，足够尖锐。她取下了几乎没有什么用途，仍然会让她刺痛的指套。

  但是亚丝翠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一部分，经历了痛苦与困难。

  一切都是值得的。